余华《活着》:忍受苦难的精神值得被赞扬,但苦难本身不值得歌颂

2025-01-01 09:16:11

“生与死”是艺术家们永恒的主题,他们探讨为人为什么“生”,为什么“死”,还探讨,在生与死之间,人为什么活,又该怎么活。

余华的《活着》通过写富贵的一生,向我们展示了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遭受这些苦难吗?

那么,富贵在遭受了一系列苦难仍还顽强的活着的意志值得被歌颂吗?

家道中落

书中的主人公福贵出生在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徐家,徐家的老祖宗刚开始也是一无所有,但他们先养了一只鸡,鸡养大了又养了一群鹅,鹅长大后又养了一群羊,羊长大后又养了一群牛。

就这样,徐家白手起家,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拥有着二百多亩地,成为当地的大地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享用不尽。

到了福贵爹的手里,败落得只剩一半地了,可就是这一百多亩地,也足以让富贵爹成为十里八乡的阔老爷,福贵自然也是锦衣玉食的阔少爷。

福贵作为徐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他爹对他十分宠爱,同时也抱着很大的期望,为了让福贵多学些学问,将来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家里的大小事务,他爹将他送去了私塾。

可从小被溺爱的福贵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他不仅不爱学习,还不懂得尊重师长,在上课的时候,他甚至狂妄地对先生说:“好好听着,爹给你念一段。”

教书育人大半辈子,已经年过花甲的私塾先生被气得直哆嗦,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以管教的学生,只得找富贵爹告状。

在痛诉了福贵在私塾的恶行之后,先生撂下了一句话:“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二流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福贵不但做学问不行,就连自立能力都没有,连走路都让雇工背着,从不下地,本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可他却成了巨婴。

再长大些,福贵更加叛逆,做事也更加离经叛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真应了先生的话,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二流子。

但他凭着自己阔少爷的身份,还是娶到了陈记米行老板的女儿家珍,家珍虽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性,性格温柔贤淑,对丈夫逆来顺受。

所以,即使成了家,福贵也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性子,他从来不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而是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想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他赌博输光了自己的钱,就偷他娘和家珍的首饰去卖,然后接着赌,后面没钱了直接赊账,记在他爹的名下。

赢了就想赢得更多,输了还想赢回来,福贵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越陷越深,最后竟然被人设计输光了家里的一百多亩地。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福贵还是不死心,他还天真地想要把输了的地赢回来,于是他赌得更加起劲。

怀着身孕的家珍去赌场找他,看他不听劝就跪下求他,但福贵还是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将家珍赶了出去,家珍只得挺着大肚子,踏着十几里的泥泞路摸黑回家。

最后,福贵并没有如愿把自家的地赢回来,还把家里其它财产也输个精光,直到赌场老板宣布他不能再赊账了,福贵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家,此时的他一贫如洗。

富贵爹得知自己的儿子将家产败光之后,从此便一蹶不振,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很快,家珍也被她爹带着一群吹鼓手和一顶披红戴绿的轿子接走了。

就这样,福贵从众星捧月的地主家少爷变成了家道中落,妻离子散的败家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生中的苦难,他后悔,他痛苦,可是他没有能力阻拦自己爹和妻子的离开。

绝地逢生

爹离世,妻子走了,福贵身边只剩下自己年迈的娘,和自己的女儿凤霞。

福贵带着自己的娘和女儿从大宅子搬到了茅草屋,把家里仅剩的一点东西也卖了,再也没有了退路。

福贵的娘一辈子没有做过体力活,没想到已经到了头发已经花白的年龄,还得扭着小脚带着凤霞到山里挖野菜。

看着他娘和女儿的背影,福贵一阵心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内心暗自决定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要好好生活,赚钱养活自己的娘和女儿,“巨婴”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

有了想法之后,福贵便开始采取行动,他本来想借点钱到城里开一个店,可是他娘不想离开故土,怎么劝说都没用,他只能打消这个想法,向目光投向当初设计自己输掉家产的龙二。

福贵输掉的地和大宅子如今都是龙二的产业,福贵去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大宅子里面,乞求龙二租给他五亩地。

龙二可能有一瞬间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怜悯福贵,便同意了福贵的请求,租给他了五亩不错的地,福贵就这样从地主变成了佃农。

有了地之后,福贵便开始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每天起早贪黑在田间劳作,他认真学着播种,学着耕田,尽管经常受伤,但是却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活。

生下儿子半年之后,家珍回来了,还带着儿子有庆,她没有抱怨福贵如今的落魄,反而是对眼前的苦日子甘之如饴,她毫无怨言地脱掉旗袍,换上粗布衣裳,同福贵一起下地干活。

此时的家珍对于福贵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终于知道心疼自己的妻子了。

就这样,虽然日子很苦,但一家人在一起,也有很多欢乐,福贵渐渐从巨大的心理落差中缓过来了。

可是,生活哪能轻易放过他?

这样的幸福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福贵就因为进城给母亲买药而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跟着队伍走,后来他曾想过逃跑,但看到逃跑士兵的惨状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战场上,福贵曾面临生死绝境,一度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最后被解放军俘虏,才得到了一条生路,并得到了自由。

福贵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他感慨还是活着好,并想着以后要好好活。

获得自由的福贵第一时间跑回了家,距离他离开家已经两年了,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福贵的娘死了,女儿也因生病变得又聋又哑,他身边只剩下家珍和有庆,他再一次受到打击。第一次还能说是他自己造成的,但第二次却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两次面对命运,同样的无能为力,让福贵难以忍受悲痛。他救不了自己的娘,也救不了自己的女儿。但为了儿子和妻子,他只能默默忍受命运给予他的沉痛。

  1. 只是活着

福贵回到家的时候,村里正在进行土地改革,他们家分到了当初龙二租给他们的五亩好地,而龙二被枪毙了。

在枪毙之前,龙二对富贵说:“我是替你死的。”

福贵一阵后怕,又有点庆幸,他当初赌博败光了家产,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是如果没有赌博,今天被枪毙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到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农民的日子不但没有好过一点,反倒是更难过了,由于长期的操劳,家珍患了严重的软骨病,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无论福贵再辛苦地劳作,还是解决不了一家人的温饱问题。

眼看着有庆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无奈之下,福贵只能将凤霞送到城里的一户人家做工,可凤霞因为太想家就偷跑了回去,福贵不忍,就没再把凤霞送走,一家人继续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

此时,生活虽苦,但福贵对生活还是有希望的,家珍还在,凤霞和有庆也是希望的延续。

可命运再次给了福贵当头一棒,有庆读到五年级的时候,被要求为因生孩子而大出血的县长夫人输血,无良的医生只想着救县长夫人,硬生生地把有庆的血抽干了,还没有长大的有庆就以这样凄惨的方式死了。

面对福贵的质问,医生只是冷漠地问:“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

因为儿子的死,福贵见到了县长,才发现县长春生是自己以前和自己患难与共的战友,春生得知被抽干血的是福贵的儿子后,叹了口气说道:“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看着对生命如此冷漠的春生,福贵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讨回公道,只是留下了一句:“记着,你欠我一条命,下辈子一定要还!”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福贵本不想把有庆死亡的事告诉生病的家珍,但家珍还是知道了,她的病情恶化得更快了,医生诊断她活不过一个月。

为了不亏待陪着自己吃苦一辈子的家珍,福贵借钱为家珍打造了一副棺材,福贵本来经过痛苦地挣扎后,已经接受了家珍也要离开自己的事实,可让他惊喜的是,家珍又奇迹般地好起来了。

之后,凤霞遇到了真心疼爱自己的二喜,与他结了婚,很快便怀了孩子,福贵一家人很是开心,又看到了希望。

可命运哪能允许饱受苦难的福贵苦尽甘来呢?凤霞也死了,死于难产大出血,随后家珍也跟着去了,家珍走之前对富贵说:“你要好好活着,你还有二喜和苦根。”

可就在苦根四岁的时候,二喜在做工的过程中被楼板砸死了,死状极其惨烈,尸骨无存,福贵的生活里只有苦根了。

福贵的苦难还没有结束,后来,苦根生病了,福贵让他在家里休息,因为害怕苦根一个人会饿,福贵便在他身边放了一锅豆子,看着诱人的食物,一直忍饥挨饿的苦根没忍住,趁富贵不在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福贵回到家的时候,苦根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还有没有咽下去的豆子,小小的苦根忍饥挨饿一辈子,最后被豆子撑死了。

所有亲人都死了,只有福贵活着,一次一次地燃起希望又破灭,福贵只能默默忍受着,一次一次地生离死别,福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命运面前,他别无选择。

最后,福贵身边只有一头老牛,和自己相依为命,他把自己对亲人的思念全部寄托在这头牛身上。

福贵说“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到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

这句话是对自己的安慰,也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无奈,以及深深地无力感。

结语

在韩文版《活着》中,余华在自序里说:“我认为在旁人眼中富贵的一生是苦煞的一生,可是对于富贵自己,我认为相信他更多的感受到了幸福。”

小说的名字虽然叫《活着》,但却写了一个又一个的死亡,福贵的一生就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他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无数次的生离死别,最后所有亲人都离他而去,只有一头老牛相伴,但他还是活着。

福贵对着老牛喊出所有已逝亲人的名字,他靠着那些残留的美好回忆活着,或许曾经的温暖可以支撑他仅剩不多的余生,但他经历过的那些苦难是真实存在的,他在苦难面前也是真真切切地痛苦着。

只是,经历过太多苦难的福贵认识到活着本身就是艰难的,认识到苦难是人生的必修课,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超常发挥”,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坚强地忍受着,他最后还活着,也只是活着。

所以,我们可以歌颂福贵的坚强和韧性,但那些迫使他一次次变得更加坚强,变得更加有韧性的苦难是不值得被歌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