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一曲爱情的挽歌

2024-12-24 08:31:00

《茶花女》是本很薄的书,在有限的篇幅里,描绘了残酷背景下一段梦幻的爱。

我最喜欢的就是开头,和《呼啸山庄》类似,由一个闯入者开篇,以第三人称来为整个故事揭幕:“我”来到一间正在拍卖的富丽堂皇的房间,这间屋子曾经住着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如今她已经去世了。对于尚未知晓一切的“我”和读者来说,第一眼就是一地凋零,春色尽了。

不幸的是,那些神秘的事情已经随着这个绝代佳人一起消逝了。不管这些贵妇人心里的期望有多大,她们也只能对着死者身后要拍卖的东西啧啧称羡,却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女房客在世时所操的神女生涯的痕迹。


玛格丽特却不落窠臼,她总是独个儿坐车到香榭丽舍大街去,尽量不招人注意。她冬天裹着一条开司米大披肩,夏天穿着十分淡雅的长裙。在这条她喜欢散步的大道上尽管有很多熟人,她偶尔也对他们微微一笑,但这是一种只有公爵夫人才有的微笑,而且也惟有他们自己才能觉察。

这样的开篇是无比冷静又令人心碎的,之后的阅读过程,无论故事再好,读者都清楚地知道是回光返照,爱情再好,花期已经结束了。

之后,故事的男主角阿尔芒登场,开始讲述他和玛格丽特的爱情故事。这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却远远不是一帆风顺。

“啊,玛格丽特,让我跟你讲一件事,这件事别人或许也经常对你说,你因为听惯了,也不会把它当回事。但这的确是真的,我以后也永远不会再跟你讲第二遍了。”


“什么事?……”她微笑着对我说,年轻的母亲在听她们的孩子讲傻话时常带着这种微笑。


“自从我看到你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在我的生命中就占了一个位置,我曾想忘掉你,但是办不到,你的形象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你了,但今天,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在我心坎里所占的位置反而更加重要了。最后,你今天接待了我,我认识了你,知道了你所有奇特的遭遇,你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别说你不爱我,即使你不让我爱,我也会发疯的。”

倾诉衷情后,阿尔芒与玛格丽特相爱了。但是社会环境以及立场让他们对彼此的爱成为一种折磨。玛格丽特是一个出卖肉体和爱情来生存的妓女,她经常被迫牺牲肉体来换取精神上的满足。阿尔芒是真心爱她,虽然也有很多的顾虑,但是他愿意接受玛格丽特的一切,并且希望能够带她前往新生活。

但是,当一个激起这种超脱的爱情的男子有一颗宽宏的心,愿意接受这个女人而不去回忆她的过去,当他投身于这个爱情之中,总之,当他被她所爱一样地爱上了她时,这个人顿时就享尽了人间所有美好的感情,经过这次爱情以后,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故事中途,阿尔芒真实体悟了玛格丽特这种生活方式的残酷,因为嫉妒和被欺骗而心碎。他忍不住写信质问和批评玛格丽特,开始怀疑起她的爱是一种谎言。于是我有幸读到了最近这些年最打动我的爱的告白。这段告白阐述了玛格丽特为什么会爱上阿尔芒:

“我们这些受命运摆布的女人,我们有一些古怪的愿望和不可思议的爱情。我们有时为了某一件事,有时候又为了另一件事而委身于人。有些人为我们倾家荡产,却一无所得,也有一些人只用一束鲜花就换得了我们。我们凭一时的高兴而随心所欲,这是我们仅有的消遣和唯一的借口。我委身于你比谁都快,这我可以向你起誓,为什么呢?**因为你看到我吐血就握住我的手,还流了眼泪,因为你是唯一真正同情我的人。**我要告诉你一个笑话:从前我有一只小狗,当我咳嗽的时候,它总是用悲哀的神气瞅着我,它是我唯一喜爱过的生物。

唉,玛格丽特,多么悲哀啊。身份就是她的原罪与枷锁,她这辈子都不会幸福,只能做做梦!做了娼妓,只能疯着,或者去死。

玛格丽特的自白,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了《悲惨世界》里的芳汀。雨果对芳汀有深刻的同情,在描写她急转直下命运的同时,对逼良为娼的吃人社会进行了大声的谴责。

芳汀的故事说明什么呢?说明社会收买了一个奴隶。


向谁收买?向贫苦收买。


向饥寒、孤独、遗弃、贫困收买。令人痛心的买卖。一个人的灵魂交换一块面包。贫苦卖出,社会买进。


耶稣基督的神圣法则统治着我们的文明,但是没有渗透到文明里去。一般人认为在欧洲的文明里已没有奴隶制度。这是一种误解。奴隶制度始终存在,不过只压迫妇女罢了,那便是娼妓制度。


它压迫妇女,就是说压迫柔情,压迫弱质,压迫美貌,压迫母性。这在男子方面绝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耻辱。

玛格丽特和芳汀一样,没有逃脱命运的悲剧。尽管她一度被阿尔芒说服,放弃一切来到乡下,希望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是过去奢靡的生活方式导致的累累负债,令两位年轻人不堪重负。在两人关系陷入紧张和矛盾的时刻,阿尔芒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程果断出手,掐断了玛格丽特脱离苦海的蜘蛛丝。

玛格丽特为了这场严肃的爱情付出了生命之外的一切,终于在失去了这份爱之后,她付出了仅剩的生命。

很小的时候我便看过茶花女,但是那个时候并不能看懂,一直误以为阿尔芒的父亲是个好人。如今看来,父亲确实称不上邪恶,他的全部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儿女的幸福,为此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无辜的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你父亲向我走来,握住我两只手,亲切地接着说:


我的孩子,请你别把我就要跟你讲的话往坏的方面想;不过你要懂得生活对于心灵有时是残酷的,但这是一种需要,所以必须忍受。你心地好,你的灵魂里有很多善良的想法是一般女人所没有的,她们也许看不起你,但却及不上你。不过请你想一想,一个人除了情妇之外还有家庭;除了爱情之外还有责任;要想到一个人在生活中经过了充满激情的阶段以后就到了需要受人尊敬的阶段,这就需要有一个稳固的靠得住的地位。我儿子没有财产,然而他准备把他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财产过户给你。如果他接受了你即将作出的牺牲,他也许出于荣誉和尊严就要把他这笔财产给你作为报答。你有了这笔财产,生活就永远不会受苦。但是你的这种牺牲他不能接受,因为社会不了解你,人们会以为同意接受你的牺牲可能出自于一个不光彩的原因,以致玷辱我家的门楣。**人们可不管阿尔芒是不是爱你,你是不是爱他;人们可不管这种相互之间的爱情对他是不是一种幸福,对你是不是说明在重新做人;人们只看到一件事,就是阿尔芒·迪瓦尔竟然能容忍一个妓女,我的孩子,请原谅我不得不对你说的这些话,容忍一个妓女为了他而把所有的东西统统卖掉。**往后的日子就是埋怨和懊悔,相信这句话吧,对你和别人都一样,你们两个人就套上了一条你们永远不能砸碎的锁链。那时候你们怎么办呢?你们的青春将要消逝,我儿子的前途将被断送;而我,他的父亲,我原来等待着两个孩子的报答,却只能有一个孩子来报答我了。

年轻一点的我来读,或许能更理直气壮地去责备他吧,而现在,平心而论,我并没有那么高尚。人一旦学会了用社会视角去思考问题,就自然地残忍起来。

如果我是阿尔芒的父亲,那么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当人不能用假想中的牺牲为自己开脱的时候,也就天然失去了批评的立场。

《茶花女》的小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续相关的歌剧作品更是进一步让这个故事家喻户晓。讽刺的是,当时的人们关注的重点也是爱情,而没有看到玛格丽特命运的悲剧性。于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玛格丽特们的悲剧还在继续。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白痴》中,玛格丽特的代号”茶花女“竟然使带茶花成为一种时尚,真的是很悲哀了。

当时小仲马的那本优美的小说《茶花女》在上流社会一炮刚刚打响,正红得发紫;依我看,这部充满诗意的杰作注定将永垂不朽,而且将永葆青春。外省小地方的女士们,至少那些读过此书的女士们,都如醉若狂。动人的故事、对主人公命运别出心裁的安排、那个被刻画入微的诱人世界以及书中比比皆是的那些美妙细节(例如根据不同情况交替使用白茶花和红茶花的花束),——总之,不论是这一切可爱的小地方还是合在一起的全貌,无不令人拍案叫绝。茶花成了风靡一时的热门货。大家都要茶花,到处去觅茶花。——《白痴》陀思妥耶夫斯基

读书过程中,很多次想到白居易思念元稹的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